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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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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幼崽和人類女性還在逃亡。他們從海的一頭奔赴高山, 從日落奔赴晨曦。

黃梨和也這個吸血鬼就很離譜,他在跟隨情侶進行觀察的同時, 居然還抽空回去訂了個婚。

他就這麽和一個沒見過面,也不知道年紀的對象訂婚了——半點不帶猶豫。

藤丸立香合理懷疑他是酸了,一日為狗,終生吃糧。

黃梨在當跟蹤狂的這段日子倒是瀟灑,一回到家所有堆積的事情都壓過來,立香就看著他連軸轉。除開純血們莫名其妙的舞會和小輩周期性的拜訪外, 還有很多黃梨一系事務上的內容要等著他接手處理。

其實立香更想將視角固定在那對小情侶身上,但沒辦法,她只能和黃梨的視線綁定——看著他花大量的時間應付那些吸血鬼,又花大量的時間沈默發呆, 他一發呆,立香也跟著發呆。

藤丸立香一直都能覺察到黃梨瞞著她什麽, 但他們也不是什麽好到能穿一條褲子的關系, 互相有隱瞞很正常。黃梨不說,她也不問。

立香費勁吧啦去調查玖蘭李土和支葵的關系,黃梨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她甚至聽從了他的建議,回到日本之後圍繞著“荊棘冠”展開一系列調查, 結果搞半天其實這就是人家的東西。

黃梨和也的“荊棘冠”將一切串聯起來。

立香還不明白這個道具在整個故事裏起著怎樣的作用。

支葵司、玖蘭李土兩個為什麽會和這名人類女性長著相似的臉?為什麽黃梨誤導她,玖蘭樞又要刻意的提醒她?為什麽支葵家的家譜上少了兩位對整個家族發展而言最重要的“祖先”?

藤丸立香只能接著看了下去。

吸血鬼的追殺是沒有休止的,在這個時代的level B就已經是“純血犯下的錯誤”,金字塔尖的吸血鬼們不允許血液繼續稀釋, 於是level C便失去了存活的權利, 更別提由人類轉化的level D了。

同時, 這也導致前來追殺的吸血鬼大多是level B以及純血。

他們強大, 傲慢, 不含有絲毫動搖的想將這一對離經叛道的情侶摧毀。

也就是在某一天,立香驚覺人類女性的肚子大得有些不正常,她這才意識到為什麽玖蘭家的幼崽要這麽小心到病態的姿態去保護她。

——她懷孕了。

從懷孕開始的日子變得煎熬。

黃梨和也可能是對他們東躲西藏的枯燥日常沒了耐心,除開黃梨家的仆人偶爾發來的口頭報告外,他基本上不會再親自去觀察這對情侶。

立香覺得在黃梨心裏過程已經不重要了,他只需要一個結果。

藤丸立香同樣也需要這個結果。

於是在某一個黃昏,落日被吞沒半數,爬山虎也變成金色。

玖蘭家的始祖找到黃梨和也。

這個時候的玖蘭樞看上去比千年之後的他還要陰郁,眼圈烏青,幾乎沒有舒展過眉頭,黑色風衣包裹住整個身軀和一小部分下。黃梨和也見到他也不寒暄,公事公辦的問了聲好。

玖蘭樞的話像是在責怪:“你不該給人類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不止我吧。”黃梨和也輕描淡寫的回答,“你的朋友不是還制造出了對吸血鬼致死的武器嗎?”

藤丸立香感受不到玖蘭樞散發出來的不虞和壓迫,但能從有些僵持的氛圍察覺出毋庸置疑的一點——雙方對自己的領地被涉足這件事都心懷不滿。

他們沒再交流,朝外走。

藤丸立香一長段時間線以後第一次又見到那對小情侶。

她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個吸血鬼男孩明媚的雙眼和縮回尖牙後野性又可愛的虎牙,和眼前那個半跪在泥裏的幹瘦青年完完全全不一樣。

青年死氣沈沈,他看起來太累了,連笑起來都費勁。

兩個小小的繈褓被他單手抱在懷裏,靠半跪的腿和僵直的手臂圈穩。青年像是沒力氣了,半個身體靠身邊的女性支撐著,空出來的那只手還顫抖著想撫去她臉上滾燙的眼淚。

人類就是這麽神奇的物種,他們的血液是暖的,相依的擁抱是暖的,帶著痛楚的吻是暖的,就連絕望的眼淚也是暖的。

一直以來不曾後悔的吸血鬼此時深切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恐懼。

那種感覺是突然從後腦勺滲透進大腦中的,大腦充斥著巨大的回響,內心空落落的一片。這種空洞誕生出迷茫,迷茫又凝結成扭曲的不甘,酸澀從血管流經身體的每一寸,又回到心室,醇厚似酒。

無數的負面情緒誕生得驚心動魄,又消散得悄無聲息。

最後他只剩下一個想法。我就快要死了。

那她要怎麽辦呢?

他們的孩子要怎麽辦呢?

晚霞中,狂風裏,人類女性看見了玖蘭樞和黃梨和也,她不認識玖蘭,但認出了給她‘荊棘冠’的黃梨。

“求求您!救救我們!”她用哭腔嘶吼,“救救我們啊!”

風聲將她的聲音吹開,晚霞稍微把沒有血色的臉染上了幾絲憤怒的潮紅,她一向是不卑微,也不祈求,即使身邊是瀕死的愛人和看不見未來的孩子。

藤丸立香的聽力比不上吸血鬼,她有些聽不清那位女性的聲音,只能聽見蘆葦叢不斷的搖晃,窸窣不絕。

兩個吸血鬼走到他們身前。

玖蘭樞問她:“你想要什麽結果?”

她流下淚:“我想他能活下來。”

“……”

玖蘭樞用沈默拒絕了她。

她又不哭了,擦幹眼淚繼續問:“那我又該怎麽辦呢?”

黃梨和也在冷眼旁觀中插足他們的對話,他說:“有一個對你們來說都最好的結局。”

這次不光是玖蘭樞和那位女性,垂死的吸血鬼青年也艱難的擡起眼。

黃梨的口吻像是藤丸立香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這個男人在倫敦的街頭被天之鎖捆住,坐在地上和立香隨性的聊天。

他提出一些聽起來合理,結合實際卻諷刺又使人難以招架的建議,並且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既然他活不了了,那不如就‘換血’給你的一個孩子,僅限於有直屬血緣關系的吸血鬼,就和字面意思一樣,徹底的將你的一個孩子轉化成純血——玖蘭樞知道要怎麽做。”

他道出一個默認的事實:只有純血的幼崽才能活下來。

玖蘭樞在此時指出:“被‘換血’的純血最後會死。”

黃梨不明白玖蘭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憐憫心。從他的友人為人類焚燒自己開始嗎?他放任玖蘭家的人來追殺這對可憐情侶的時候也是心懷這樣的不忍嗎?

玖蘭樞是最古老的一批吸血鬼,站在腐朽與孤獨的頂端,血液帶給他權柄,卻不可能帶給他輕薄的溫情。

黃梨和也對這份憐憫嗤之以鼻。

“那邊!”人類女性突然伸手指向蘆葦叢,她被什麽點亮了雙眼,“追殺我們的純血在那邊!還沒有死!他也是玖蘭家的純血!他也可以……”

黃梨說:“啊,他並不是直屬,但我正打算說起他。”

“‘荊棘冠’不是道具,而是一類詛咒。”

“它擁有兩個主人,一個佩戴者,一個祭品——你不會以為能壓制level B的東西不需要付出代價吧?”

藤丸立香覺得現在的黃梨和也像是在介紹自己研發產品的客戶經理,他對介紹的東西沒有感情,卻能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借此得到什麽,在他眼裏,一切營收比都是透明且單純的。

“一旦祭品用血液和它綁定,直到死去也無法擺脫這份詛咒,而當祭品被第三者殺死,他才真正的完成了祭品的任務——‘荊棘冠’的詛咒會落到第三者的身上,被詛咒者會成為佩戴者的眷屬,也就是說,他成為了你血脈聯通的奴隸。”

人類女性此時一點就透,或者說在這種時候她總是格外的聰慧。一切需要付出的,結果明明朗的東西,不管是兜幾個圈子都能清晰的展現在她面前。

“我可以通過這一份眷屬關系變成純血種……並將這份血液‘交換’給另一個孩子。”

“對。”

藤丸立香覺得不對,裏面有一個bug。

瀕死的青年將血液換給自己的孩子,那他的死是算在孩子身上還是算在追殺他的純血身上?

但眼前的兩個吸血鬼仿佛達成了什麽共識,恰好這位人類女性也知道他們的打算。

於是這一切就開始了。

立香看不明白玖蘭樞做了什麽,他將手分別搭在瀕死青年和他懷裏的一個孩子身上,泛著黑色的幽光在燦爛的晚霞中分外不詳,幾個呼吸後,瀕死青年的狀態一下子變得非常惡劣——就和玖蘭樞提醒的一樣,他在茍延殘喘的那條線上徹底出局,即將迎來自己的死亡。

人類女性小心的將兩個孩子從他懷裏抱下來,輕輕的放在一邊的枯草上。

已經被轉化為純血的孩子安穩的睡著了,另一個充其量算level C的孩子還在難受得小聲啜泣。

“放心吧。”她轉身抱住快要化為灰燼的青年,和之前無數個日夜並無差別,又緩聲保證道,“他們都會沒事的。”

然後人類女性雙手從青年的腋下穿過,磕磕絆絆地拖著他進了蘆葦叢中。

藤丸立香在吸血鬼特有的低吼聲中瞪大了眼,立香此刻感受不到自己身體,但如果有的話,肯定是渾身僵硬,四肢發涼。

青年臨死前的掙紮聲極為強硬的從蘆葦叢裏穿透出來,他極其虛弱,最終只能在哀嚎中化為了灰燼……不一會兒,蘆葦叢裏走出兩個身影。

是冷酷的人類女性,和嘴角還帶著血,沒從本能中恢覆理智的純血吸血鬼。

像跨過盡頭的海,像吹散天際的雲。人類的仇恨和愛在這一刻融匯成不帶任何快意的本能行為。

而此刻她甚至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終於,如黃梨所預見的。他將她的軀殼打磨成了吸血鬼,軀殼又進而汙染靈魂。

但她卻沒有再請求玖蘭樞再次將自己和孩子進行置換。

新生的純血姬看向黃梨和也。

“玖蘭之前告訴我,純血有一種秘術——不同於‘換血’,而是以生命為代價將吸血鬼體內的吸血鬼因子全部封印起來,其實我們原本打算這麽做的。”

黃梨不解:“這樣也只會有一個表面上成為‘人類’的孩子能活下來。”

名為支葵的純血姬笑著回答:“是啊,他就會是我們全家最不幸的那個人。”

立香在旁邊已經發不出任何感慨,所有的故事比電影更曲折,又更真實。

支葵只是說:“您會幫我照顧他們嗎?”

黃梨想了想,回答她:“純血會被玖蘭樞帶回去,‘人類’會被我送到一個吸血鬼夠不到的地方——這麽說的話你就會安然的赴死嗎?”

支葵嘲笑他:“這不是赴死,黃梨大人,這是我選擇追逐玖蘭的自由。”

黃梨和也的神情陰沈了下去。

她在黃梨十分危險的表情裏俯身抱起一個孩子,和他側臉相貼。

母親味道發生的變化讓孩子還是有些許的不安,那一點不安又被血統的壓制而全部壓垮了。

藤丸立香覺得支葵已經踩中了黃梨和也心裏最岌岌可危的那道防線。

在血泊裏,level C褪去渾身劣等的氣味。他變得和之前的母親一樣溫暖,有著全世界最幹凈的輝光。

黃梨和也撿起血泊中的“荊棘冠”。詛咒之物失去了主人,靜靜地躺在他掌心,黃梨註視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麽。

最終他抱起孩子,冷淡的向玖蘭樞道別,先離開了。

黃梨和也帶著一個人類幼崽回到了住所,第一件事就是讓仆從去外面給孩子找個人類奶媽。仆人小心的接過孩子,不敢對這位大人的做法有什麽置喙。

黃梨和也的父親聽說這件事後覺得很新奇,自己一向什麽都不在意的兒子為什麽突然心血來潮想養個人類幼崽。

黃梨和也解釋說:“我不會養太久,會送出去的。”

“你給他取名字了嗎?”

黃梨本來想說未來永遠也不會再見了沒有必要取名字,又想起了什麽,問父親:“您記得那個在外面被‘排除’掉的玖蘭家的崽子叫什麽嗎?”

他的父親不確定的回答:“好像是叫玖蘭司吧?”

黃梨和也點點頭,在心裏說:那他也叫司。

——就叫支葵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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